《飓风》是Bob Dylan1976年专辑Desire中的一首( shǒu)歌曲，也是他在20世纪70年代( dài)为数不多的抗议歌曲之( zhī)一；
《飓风》是一部电影的名( míng)字，1999年由丹泽尔·华盛顿主( zhǔ)演。这部电影为华盛顿拿( ná)下了柏林银熊和金球奖( jiǎng)最佳演员；
《飓风》也是2019年BBC推( tuī)出的一档Podcast，13集共40小时；
这些( xiē)都和一名美国和加拿大( dà)的一名中重量级拳击手( shǒu)——Rubin Carter有关，“Hurricane”是他在拳击界的名( míng)号。
他被误判谋杀罪名，在( zài)狱中含冤19年之后被释放( fàng)。
飓风, 1999
我们先从这部( bù)非常成功的传记电影讲( jiǎng)起。
电影从Carter人生中非常重( zhòng)要的转折点，1966年的夜晚开( kāi)始。Carter和John Artist（那晚为他开车的黑( hēi)人朋友）被指控在新泽西( xī)州帕特森的一家酒吧里( lǐ)犯下了一起三重谋杀罪( zuì)，罪行成立，终身监禁。他在( zài)监狱里呆了将近20年之后( hòu)，判决被扭转了。
剧本采用( yòng)了双线并行，主线是Rubin Carter在1966年( nián)至1985年间的生活，他与三重( zhòng)谋杀罪名的斗争，以及他( tā)如何应对近20年的不公正( zhèng)监禁，接受教育，他的人生( shēng)从此改变。
和不公平的罪( zuì)名对抗是Carter，也是这部电影( yǐng)最吸引人的地方。他在晚( wǎn)年的传记《风暴之眼（The Eye of the Hurricane）》中写( xiě)道：“对一个苦行僧来说，是( shì)可以用思想控制的。肉体( tǐ)对疼痛、热、冷、时间或饥饿( è)一无所知，但心灵知道。当( dāng)我们承受的能力远比我( wǒ)们意识到的要大的多的( de)时候，思想就会把它所能( néng)应对的极限付诸于身体( tǐ)。”他在狱中坚持学习法律( lǜ)，为了替自己辩解，同时写( xiě)就了影响到Lesra Martin以及Bob Dylan的第一( yī)本自传The Sixteenth Round。
他反( fǎn)抗条规，因为不愿意穿囚( qiú)服（他坚称自己是无辜的( de)，不愿意受到囚犯一样的( de)待遇），被关在见不到天日( rì)的“洞”中，不肯屈服。他打破( pò)规矩，例如留胡子，戴手表( biǎo)、戒指，穿自己的衣服。为了( le)应对持续的饥饿，他不得( dé)不控制自己的欲望，这意( yì)味着控制自己的身体和( hé)精神——胃的饥饿感、头痛，或( huò)者幻想看见食物的瞬间( jiān)。同时，作为一个拳击手，他( tā)也在狭小的牢房中坚持( chí)锻炼身体。他像曼德拉一( yī)样在狱中坚持着。
1974年末，Carter和( hé)Artist曾迎来短暂的曙光——当初( chū)案件的两位关键证人分( fēn)别撤回了他们的证词，并( bìng)透露他们说谎是为了从( cóng)警察那里得到同情。两年( nián)后，一盘警方对证人的审( shěn)问磁带浮出水面，《纽约时( shí)报》对此案进行了曝光，新( xīn)泽西州最高法院以7比0的( de)结果推翻了对Carter的判决，Carter和( hé)Artist被保释，但只自由了6个月( yuè)——他们在1976年秋天的第二次( cì)审判中再次被定罪，在此( cǐ)期间其中一位证人再次( cì)推翻了他的证词。
Bob Dylan为他唱( chàng)道：
To see him obviously framed
Couldn't help but make me feel ashamed to live in a land
Where justice is a game
电影的另一条故事线( xiàn)发生在Lesra Martin身上，他是一个美( měi)国黑人青年，来自布鲁克( kè)林，父母酗酒，生活贫困。他( tā)十岁时就开始工作以帮( bāng)助养家。尽管他仍在上学( xué)，但直到16岁都是半文盲状( zhuàng)态。在发现他的潜力后，一( yī)群加拿大企业家主动提( tí)出帮助他去加拿大。在被( bèi)收养后，他接触到了Carter在狱( yù)中写就的自传The Sixteenth Round。他开始给( gěi)仍在狱中的Carter写信，并前往( wǎng)监狱探望Carter。探监后，Martin说服了( le)他的多伦多寄养家庭一( yī)起参与寻求Carter的公平释放( fàng)。
尽管Carter在1976年的( de)重审中被判有罪，并因进( jìn)一步的定罪而上诉失败( bài)。但随着Lesra Martin的加入，以及社会( huì)各界人士对案件不断地( dì)抗议和支持。1985年，联邦地区( qū)法院再次受理了上诉，并( bìng)裁定卡特的二审起诉犯( fàn)了“严重违反宪法”的罪行( xíng)， 对他的定罪是基于种族( zú)主义，而不是事实 。最初的( de)起诉方一直不肯放弃，直( zhí)到1988年2月，新泽西州的法官( guān)正式驳回了1966年对Carter和Artist的起( qǐ)诉，最终结束了这场长达( dá)22年的漫长抗争。
这是一个( gè)皆大欢喜的结局。
剧本非( fēi)常迷人，狱中Carter对公平的坚( jiān)持，狱外Lesra Martin作为一个黑人男( nán)孩对自我的寻找与成长( zhǎng)，两个故事呼应并行，最后( hòu)到达一个公平得到承认( rèn)的高潮。丹泽尔·华盛顿的( de)表演也增加了Carter的个人魅( mèi)力。
看完电影后，我在Google里打( dǎ)下了“The Hurricane”，摁下了搜索键。但发( fā)现，如同新裤子唱的那样( yàng)，“你最喜欢的电影，其实他( tā)们都是在哄你”，
生活总会( huì)欺骗你。
Based upon a true story
阅读关于电影改( gǎi)编的报道，编辑罗列了很( hěn)多被电影刻意筛选去除( chú)的细节。
Carter在被捕前的经历( lì)被电影描述为一个模范( fàn)公民，一名拳击手和民权( quán)倡导者。 但事实是，Carter成年后( hòu)曾因三起抢劫案而入狱( yù)四年，这些罪行后来因潜( qián)在的暴力行为而玷污了( le)他的名声，并破坏了他在( zài)这起谋杀案证词的信誉( yù)。
电影中他和前妻的爱情( qíng)被美化了，在现实中，当初( chū)处于已婚状态的Carter有过一( yī)段婚外情。此外，电影也未( wèi)能覆盖他出狱后的人生( shēng)——在出狱后Carter与Lesra Martin的寄养家庭( tíng)中的Lisa Peters结婚，但婚姻很短暂( zàn)。 在20世纪90年代初，他与当初( chū)帮助他争取自由的多伦( lún)多地区公社分道扬镳，包( bāo)括他再婚的妻子Lisa。
最为重( zhòng)要的是，为了塑造Carter因为种( zhǒng)族歧视被误判的形象，电( diàn)影将抓住他的警探虚构( gòu)成一个从14岁开始就长期( qī)跟踪他，试图让他入罪的( de)人。而事实是，调查Rubin Carter的侦探( tàn)并不认识他，直到枪击案( àn)的发生。
电影还淡化了在( zài)这入狱20年间Carter律师的作为( wèi)，几乎完全将Carter的出狱归功( gōng)于加拿大公社成员。同时( shí)它也轻描淡写地略过了( le)从不是主角，但也遭受了( le)15年冤狱的John Artist的个人经历（这( zhè)个当年只有19岁的男孩，只( zhǐ)是因为在酒吧里遇见了( le)Carter并正好为他开车回家，就( jiù)被改变了一生。他曾被引( yǐn)诱做出指认Carter的证言以换( huàn)取减刑，但被他拒绝了）。
虽( suī)然在电影的开头，标注了( le)： 本故事根据真实故事改( gǎi)编，部分角色和情节纯属( shǔ)虚构。 但《飓风》仍被宣传为( wèi)“一个无辜者20年来为正义( yì)而战的胜利真实故事”。
恩( ēn)，好吧。该死的票房宣传。
Eye of the Hurricane
于( yú)是，带着想要知道Rubin Carter真实人( rén)生的想法，我又去读了他( tā)发行于2011年的自传Eye of the Hurricane: My Path from Darkness to Freedom，曼德拉( lā)为这本书作序。
在书里Carter写( xiě)道：“我们受到的法律越多( duō)，我们的自由就越少。我生( shēng)活在父权法、美国的法律( lǜ)、种族隔离法、刑事司法法( fǎ)、军事法和监狱法的约束( shù)下，所以我从来没有比奴( nú)隶更自由…… 不管你是谁，你( nǐ)都出生在世界的监牢中( zhōng)，一个充满沉睡者和机械( xiè)法则的世界……从肉体的、隐( yǐn)喻的或大众意义上的沉( chén)睡监狱中逃脱的唯一办( bàn)法就是醒来! ”
“ 最阻碍我们( men)认识到这一现实的不是( shì)我们对自己潜力的无知( zhī)，而是对自己无知的无知( zhī)。 马克·吐温曾经说过，“不知( zhī)道的东西不会给你带来( lái)麻烦。”…… 我们“认为”我们知道( dào)自己是谁，我们认为自己( jǐ)是有意识的，因为我们已( yǐ)经被催眠，相信我们的幻( huàn)觉是真实的。 ”
书不厚，三百( bǎi)多页，前半本是他自己的( de)监狱心路历程，后半本是( shì)他在出狱后创立的组织( zhī)Association in Defence of the Wrongly Convicted的经历。行文很清醒，如果( guǒ)你曾经和自己有过认真( zhēn)的对话，那你应该很容易( yì)赞同Carter人生晚年（他死于2014年( nián)）的观点。他是一个对自己( jǐ)有深彻了解的人。这个人( rén)和早年的他有相似也有( yǒu)区隔。
Carter在回忆录写道自己( jǐ)小时候会受到父亲的拳( quán)打脚踢，原因各异，无非是( shì)不遵守一些看似有无的( de)规则。但老年的他说，“ 父亲( qīn)认为如果我不学会让步( bù)，我将永远无法生存下去( qù)。 但他错了，因为我活了下( xià)来，而且我从不妥协。但我( wǒ)怎么会恨一个试图把我( wǒ)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人( rén)呢？ 他在我身上看到了自( zì)己被压抑的叛逆的自我( wǒ)吗?黑手党、警察、学校、监狱( yù)——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 dōu)是他不知道如何改变的( de)白人制度的一部分。 我在( zài)无知中长大，以为我和他( tā)们都是平等的，但这个国( guó)家的法律和其他一切都( dōu)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确( què)实在种族隔离制度下成( chéng)长，并被影响了一生。他发( fā)现了拳击，也是拳击发现( xiàn)了他。在古巴导弹危机最( zuì)严重的时候，他在麦迪逊( xùn)广场花园与一名古巴拳( quán)击手搏斗，并迅速将其击( jī)倒，那是国家的荣耀时刻( kè)。但是，随着他的名声越来( lái)越大，他的恶名也广为人( rén)知。
暴力对他而言是信仰( yǎng)。比起路德金，他更钦佩Malcolm X（恩( ēn)，《黑潮》也是丹泽尔·华盛顿( dùn)主演）。在1964年的采访（A Match Made In the Jungle）中Carter曾经( jīng)提及暴力，那时他27岁，刚在( zài)拳击界崭露头角。 他说他( tā)不仅用拳头回击社会，也( yě)用刀和枪，他会用一切在( zài)他手中的武器回击。 当谈( tán)到发生在刚过去的夏天( tiān)Harlem的骚乱时（15岁的非洲裔美( měi)国人James Powell被白人警察中尉枪( qiāng)杀），他对朋友说：“让我们拿( ná)起枪去那边找那些警察( chá)吧。”
这些都被记载在报纸( zhǐ)上，但你无法分清这些是( shì)真实的还是他虚构的。
如( rú)同他曾经恫吓采访自己( jǐ)的白人记者，在小时候，自( zì)己将手枪放进口袋就如( rú)同白人将钱包放进口袋( dài)一样简单。他声称过幼年( nián)时期会和伙伴一同上街( jiē)，无差别射击行人。当然，这( zhè)些空话并未得到验证或( huò)法庭案底的支持。 但是这( zhè)些不辨真假的话语被记( jì)载下来，出现在公共刊物( wù)上，无疑让Carter在警察和公众( zhòng)面前留下了暴力、危险的( de)印象。 他们说即使是在黑( hēi)白电视上看着他，看着他( tā)隐藏在拳击手套后的一( yī)双眼睛，也会吓坏很多人( rén)。
“我不享受伤害或攻击他( tā)人，除非他们惹我。那时我( wǒ)会享受其中。如果你敢惹( rě)我，我就杀了你（ If you mess with me, I'm going to try to kill you. ）。当我生气( qì)时，我没有任何原则，我不( bù)会善罢甘休，直到事情结( jié)束。”
入狱前他是一个以暴( bào)力为武器的拳击手，而让( ràng)他入狱的罪名显然是不( bù)合理的指控。看完电影，自( zì)传，Podcast，纪录片，找了十几篇正( zhèng)反都有的报道，但Rubin Carter的形象( xiàng)并没有比电影里那个光( guāng)辉人物更清晰。
我想，这也( yě)许是对的。旁人没办法从( cóng)叙述中拼凑出他的模样( yàng)。他全盛时期的拳击战绩( jì)，20年的监狱生涯，出狱后坚( jiān)持为不公正的案件奔走( zǒu)……这些都是碎片，他生命的( de)某一个片段。
然后我想起( qǐ)了他书中的最后一段：
在( zài)书的最后，他写道：
“我在多( duō)伦多的一所高中刚刚结( jié)束了公共演讲后，一位年( nián)轻的女听众站起来问我( wǒ)， 我希望我的人生能以什( shén)么方式被人铭记。 我停顿( dùn)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 wǒ)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 wèn)题。
当我认真思考的时候( hòu)，我意识到人们对我的印( yìn)象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 de)是我如何记住自己，这种( zhǒng)自我记忆的行为将我从( cóng)沉沦中拯救出来。
我是这( zhè)样回答她的问题的：我曾( céng)经是一名职业拳击手。我( wǒ)曾经是一名战士。在我的( de)生命中有一段时间我是( shì)一个罪犯。我曾经是一名( míng)监狱律师。我曾经是AIDWYC的执( zhí)行董事——一个黑天使。今天( tiān)，我是Innocence International的首席执行官。我曾( céng)是一名作家和法学博士( shì)。我经历过许多事情，还有( yǒu)许多事情要做。
但如果让( ràng)我选择一个墓志铭刻在( zài)我的墓碑上，它会简单地( dì)写着:‘He was just enough.’
他克服了世上压在( zài)他身上的一切。他足够坚( jiān)强，不会放弃自己。他对自( zì)己的信心超过了这个世( shì)界上的任何东西。无论他( tā)的行为给他带来了什么( me)麻烦，他都坚持自己的信( xìn)念。他恰巧创造了奇迹，让( ràng)自己苏醒过来逃出沉睡( shuì)的世界，能在人间地狱中( zhōng)重获人性。他已经足够了( le)。
我年轻的朋友，你也是。”
Just enough.
A good story.
Just enough.
————————————————————————
原( yuán)载于个人微信公众号：一( yī)只开山怪（或搜索：Herringcat）
